【南方日报】百家讲坛“坛主”走进中山一院,解读“有病呻吟”与文学经典
你可曾想过,古代文人墨客的创作灵感可能来源于自身疾患?
艺术源于生活,医学与人文密切关联。5月8日下午,“当医学与人文相遇——医学人文明珠讲坛”第二场在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举办。此次讲坛由中山一院、中山大学人文学部主办,邀请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、系主任彭玉平主讲,中山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副院长、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副教授林峥点评。中山一院党委书记骆腾主持讲坛。

百家讲坛“坛主”走进中山一院
今年3月,明珠讲坛首讲在中山一院南沙院区启动,反响热烈。谈及为何选择在院本部开讲第二场,骆腾透露,“让医学与人文相遇,要在每个院区都有非常隆重的一场相遇。”
这一场,讲坛请来的“明珠”依然璀璨。骆腾介绍彭玉平时指出,他拥有深厚的学术造诣、辉煌的学术成就以及高度的影响力。
彭玉平是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领军人才。2002年在中山大学破格晋升教授,2003年被遴选为博士生导师。近年来,彭玉平围绕王国维之词学展开专题研究,专著《王国维词学与学缘研究》《况周颐与晚清民国词学》入选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。他在《文学评论》《文学遗产》《文艺研究》等刊物发表的文章超过200多篇,曾获教育部第八届高等学校科学研究(人文社会科学)一等奖。
事实上,在很多人的印象里,彭玉平并不陌生,他是《百家讲坛》和《山水间的家》等央视文化节目的重量级嘉宾,他在《百家讲坛》里讲的《诗歌故人心》,曾“霸屏”央视50天,不经意间悄然走红。
每个中国人的内心都有诗性的情怀,诗歌是沉浸在中国人血脉中的一股暖流。“医学和人文,从来都不是独立存在的。”骆腾提到,当我们听到文学家在讲医学的时候,听到医护在谈论文学的时候,两者的相遇是早晚的事情。明珠讲坛的举办,让医学和人文的相遇更加直接。
骆腾表示,医学发展到今天,人们既有对生命的敬畏,对人的尊重,对规则的遵守,同时更应有对文化的传承、对文化的挚爱。“这不仅能使中山一院这所百年老院永远保持青春活力,同时也能让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始终保持温暖和诗意。”
聆听文学经典里的医学
“文学与医学关系密切,很多的心理疾病可能需要文学与医学共同的治疗。中国文学史上的一流文学家,几乎都有病痛,与普通人有病不一样的是,文学家呻吟完以后就变成文学经典了。”彭玉平幽默的开场一下点明了讲坛主题。
将“有病”呻吟为文学经典,过人之处何在?
在彭玉平看来,文学家的长处就在于,能把生活中精彩的部分,用他们精妙的语言变成永恒。
从安徽阜阳的西湖,即颍州西湖说起,彭玉平引领大家鉴赏诗词,谈论为什么生病的文学家写出普通人没有感受过的场景,比如欧阳修的《采桑子·群芳过后西湖好》:群芳过后西湖,狼籍残红,飞絮濛濛。垂柳阑干尽日风。笙歌散尽游人去,始觉春空。垂下帘栊,双燕归来细雨中。
在这首词中,欧阳修“不是正常的审美”。一般而言,春天五颜六色、花团锦簇,是美的象征,踏春或者游春的一个主要目标就是看花,由此来感受花与春天互相辉映的场景。但是欧阳修不是这样认为,“群芳过后西湖好”,西湖旁边有很多的群花,但是他觉得开的时候不好,凋谢了以后才好。
要知道春天谁不喜欢呢?欧阳修去颍州的理由是眼睛有飞蚊症,有严重的糖尿病,“经春老病不出门”。所以等他身体状态好一点后再去游西湖,此时笙歌散尽游人去,没人唱歌,没人赏花,游人都走了。他这时候感受西湖,觉得春天特别的空灵。欧阳修因为生病了,才写出了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。
又如苏轼,苏轼好酒、嗜酒,“百年里,浑教是醉,三万六千场,白天醉他一场”。对他来说,喝了酒,这个世界的顺序才是顺的。但苏轼因痔疮发作,需要戒酒。苏轼曾经写过一首诗叫《和陶止酒》,止酒就是戒酒:
时来与物逝,路穷非我止。
与子各意行,同落百蛮里。
萧然两别加,各携一樨子。
子室有孟光,我室惟法喜。
相逢山谷间,一月同卧起。
茫茫海南北,粗亦足生理。
劝我师渊明,力薄且为己。
微屙坐杯酌,止酒则瘳矣。
望道虽未济,隐约见津涘。
从今东坡室,不立杜康祀。
他说,“劝我师渊明,力薄且为己。微疴坐杯酌”,苏轼为什么有病呢?就是因为总喝酒。止酒则瘳矣,如果我戒了酒,身体就慢慢地恢复了。不过,他不仅没戒酒,到了海南还学会了多种酿酒的方法。
查一查苏轼的痔疮史,1074年他就患了痔疮,时年三十多岁,身体就不太好了。1095年在惠州复发过一次,复发的时间一百多天,当时的医疗设备应该还是比较落后,治不好,因此总是痛苦。如果痔疮不发作,大概就不会写这个诗。
再如李清照的《凤凰台上忆吹箫》:
香冷金猊,被翻红浪,起来慵自梳头。任宝奁尘满,日上帘钩。生怕离怀别苦,多少事、欲说还休。新来瘦,非干病酒,不是悲秋。休休!这回去也,千万遍阳关,也则难留。念武陵人远,烟锁秦楼。惟有楼前流水,应念我、终日凝眸。凝眸处,从今又添,一段新愁。
彭玉平指出,这首词其实反映出李清照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。一个情绪好的人,一定是要把自己打扮得更好一点的。终日凝眸,其实是精神受到刺激以后即将崩溃的前夕。他也曾考察过李清照的睡眠状况,“她睡眠很不好。要么整夜无眠,要么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噩梦连连,要么睡着了以后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。”
“凉生枕簟泪痕滋,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?”这句诗可以看出她那一天晚上没睡着。“独抱浓愁无好梦”,这句说明了她晚上在做噩梦。“夜阑犹剪灯花弄”,即夜里在剪着灯花。人一旦睡不着觉会神经衰弱,神经衰弱以后精神不济,就对世界的一切都没有兴趣,“倚遍阑干”,她不跟人交流。“说不尽无佳思”,就是这么一个情况。
李清照的心目中,世界的一切都是憔悴的,所以她的笔下尽是残烟、残粉、残酒、残枝、残玉、残红。虽然花也有花开的时候,但是她的世界都是“残”的,其实花开的时候她不关注,她关注的是花凋谢的时候。
从欧阳修、苏轼到李清照,彭玉平引经据典,妙语连珠,将文学与医学交融的故事娓娓道来,深入浅出地讲授了唐宋诗词中的情感与风韵,带领现场观众感受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与诗词的无穷魅力,打破了许多人觉得诗词遥不可及、枯燥无味的固定思维,时而穿插的有趣故事更是激起笑声阵阵。
“医学和人文,是非常奇妙的碰撞”
彭玉平的讲座得到与会医护人员的共鸣。现场观众纷纷热情向彭玉平请教,“怎么看待古代文人墨客通过饮酒在病痛中进行麻醉?”“遇到烦心的事情怎么通过文学来舒缓情绪?”“文学是不是也是一种药物,是一种对峙人心理偏性的能量或者方法?”
彭玉平认为,文学绝对是良药,当然也可以剑走偏锋。“有的人看了《红楼梦》以后哭哭啼啼,觉得生命幻灭也有,但更多的是从文学里面得到一种新的启蒙,也把自己内心深处对美的向往焕发出来。”
医学是经典形成的一条路径,而不是唯一途径。常见之物、常见之境一样可以成为经典。彭玉平说,大自然的美,不管你的身份地位、智商高低,是一样平等地对你的。黄庭坚说:“尝言天下清景,初不择贵贱贤愚而与之,然吾特疑端为我辈所设。”辛弃疾写“我见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应如是”。大自然永远给人一种仁慈的、宽厚的心怀。
“然吾特疑端为我辈所设,我认为天下景观是专门给诗人设的。为什么呢?因为一般人看这个景象,看完就忘了。文学家看完这个景象,用他的如椽巨笔写下来,成为了经典。因为这个经典反映了很多人的心思,所以经典可以走入很多人的心中。”彭玉平说。
疾病和文学的关系,在中国乃至世界的传统当中均是一个重要的、永恒的主题。疾病与现代中国,也是林峥的研究领域之一。
“疾病主要与个人的身体有关。但是进入到近现代的中国以后,疾病其实已经超越了个人的身体,成为一个更大的范畴,甚至成为一个隐喻,成为一个跟国家相关的隐喻。文学和医学其实一直有非常深的关系。”林峥顺着彭玉平的话题,为意犹未尽的观众讲述了孙中山弃医从政,鲁迅、郁达夫弃医从文的故事,“医学和人文,始终是非常奇妙的碰撞”。
记者 许俊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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报道日期:2024-05-10